2003年7月15日晚上,在团州市一家饭店,余又朵做东,约上了八位老同学进行临时告别聚餐。因为她应聘到合巴市一所私立学校,刚办理了停薪离职手续。
待酒菜上齐,余又朵开心地说:“今天大家尽情地喝,我也喝,不醉不归。”余又朵站起来,端起来了酒杯。大家很意外,余又朵总说身体欠佳,平时几乎不喝酒,。
这下大家热闹起来,互相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好几瓶白酒下肚。大家七嘴八舌更开怀地聊起来,从过去懵懂的早恋,互相调侃,到交代恶作剧,以及谈到谁混的好等话题,大家好不热闹。
这时,毛丽丽醉意朦胧地唠叨起来,说:“余又朵厉害,能考上本科,老公又会做生意,现在又去省城发展,前途无量。”然后又说:“不过我就图个平平安安,父母都在,家人都健健康康,知足了。”毛丽丽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大。
余又朵听后,觉得特别刺耳,她的脸刷地突然就变了,朝毛丽丽问:“你妈的什么意思?你父母都在了不起呀?”其他同学看见余又朵突然翻脸了,也紧张起来了,立马提醒说:“毛丽丽,你酒喝多了吧。”大家又赶紧安慰余又朵:“朵朵,你不要想多了,她随意说的,不是说你。”
余又朵也喝了点酒,刚才毛丽丽的话突然一下子猛烈地刺痛了她的伤疤。她感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她朝毛丽丽喊道:“你爸妈永远不死呀?老子请你吃饭,吃撑了吧。”这下大家都吓了一跳,刚才还是热闹欢笑的氛围一下子凝固。
毛丽丽是真得醉了,她脱口而出道:“你诅咒我爸妈?我爸妈老了,怎么也不会脑子不好,淹死吧。”
余又朵腾地站起来,扑向毛丽丽要打她:“你说谁爸妈脑子不好?你爸妈头脑子才不好。”众人赶紧拉开她们,都说:“酒多了,酒喝多了!”。
“朵朵,你别把她的话当真,她酒喝多了说疯话呢。”有人立马把毛丽丽拉出了包间,其他人纷纷安慰着余又朵。余又朵眼泪掉下了,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说:“我爸爸是我永远的痛,谁提我爸爸我就和她翻脸。”大家说:“是的,是的,毛丽丽她说酒话,平时也没有人说。”
此时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发生这样的不愉快,大家就草草收了场。其中刘立美说留下来陪余又朵,大家也就纷纷离开了饭店。
刘立美平时与余又朵走得比较近,她陪着余又朵买完单后,她们沿着人行道走着,余又朵依旧处在难过中,她问刘立美:“毛丽丽刚才说脑子不好什么意思?暗指我爸爸头脑子不好吗?”
刘立美说:“都是流言,你别当真。”
“什么流言?你告诉我。”余又朵有些吃惊问道。余又朵父亲当年在水里发生意外这是大家众所皆知的事情,但是余又朵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有关意外原因的信息。
她追问道:“我当年还在上大学,面对我爸爸的意外离世,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当年也没有追问,心想有大人处理。后来我也不敢多问,担心我妈和我姐妹们伤心。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余又朵喝了点酒,好像有了点勇气面对过去,平时她几乎很少提及她父亲,别人更不会提。
刘立美说:“有两种主要说法,一种是说你爸爸失踪前的那个晚上,市政府突然失火了,据说烧了一些资料,可能与某利益集团有关。另一种说法比较多,说是你爸爸被你大姐把脑子气坏了,又担心你大姐,还在住院期间大清早独自去找她,正好走到那个水塘边时,估计高血压突发,不幸掉到水里去了,当时又巧没有人看见,所以……”
“啊?”这是余又朵第一次与他人谈论自己父亲的死因。
“不会的,我爸爸当时的工作就是服务性质的,一没有权也没有势,二是人很清廉,不可能陷入利益集团。他是老实人,能得罪谁?公安不是介入了吗?排除他杀,这个我知道。”
刘立美说,“也是别人传,我也不知道。”
“你说的第二种,我隐约听说可能是找我大姐,但是这和头脑子不好有啥关系?即使是真得找我大姐,那也就是个意外。”余又朵疑惑地说。
“不知道,有这种传闻,我俩走的近我才告诉你呀。”刘立美说。
“我知道,谢谢你。我不相信,那天早上,我爸爸怎么可能去找我大姐?那是条通往单位的路呀。”余又朵摇摇头,皱着眉头说。
“具体我也不不知道,其实现在也没有人议论了。毛丽丽酒喝多,怎么想起来说那句话?可能也不是有意刺你伤疤,她就是直肠子,没有心数的人。”
“说明她不是善良的人,我爸爸的事谁不知道?只顾自己嘴巴快活的人,就是坏。”余又朵还是很生气,坚定地说:“从此就是陌生人!”
“她说的话你也不要太在意,更不要纠结了,好像都过去很多年了吧?”刘立美安慰道。
“整十年了。”余又朵无限悲痛地说。
她们分手后,余又朵在路上买了包香烟。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学会了抽烟。不过她有一个原则,绝不在公共场所抽烟。
爱人在合巴市,儿子在爷爷奶奶家。她回到家,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心情很沉重,她点上一只烟。她很郁闷,心想请人吃什么饭?关于人性的弱点,现实给她上了一课。
她吐着烟圈,又想虽然毛丽丽揭了她伤疤,却逼着她必须面对那个困惑。其实它始终埋藏在她心理的,只是她没有勇气挑战。她起身打开书柜,翻出一个铁盒子。她从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黑白名片,是她父亲当年的名片,也是她留下的父亲唯一遗物。一看见父亲的名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在沙发里哭了会儿,又点了一只烟。她看着茶几上父亲的名片,毛丽丽那句话“你爸爸头脑子不好!”又蹦出来了。她原本只是对父亲那天早上一个人出院的原因不解,现在又多了一困惑,父亲“脑子不好”的流言。她想起三姐也曾唠叨过,好像也有人背后这样议论。
她没有想到当年她在外读书不到两年时间,怎么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很懊恼,当年她如果选择去统计局工作该多好!也许能改变点什么。那是父亲坚持让她接受了高等教育,她又怎么能忘却父亲的养育之恩?她想想又特别难过,眼泪止不住流,她想无论如何要弄清楚关于父亲的事情。
“父亲脑子真的不好了吗?”她努力想父亲离世前,她最后回家的情景。
1992年元月的一天是个周日,大概下午一点多钟,一学期才回家一次的余又朵到家了。她爬到四楼的家,门没有关,她直接推门进了家。她家门经常是不关的,一是家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二来主要是家里人多,方便大家出进。
母亲一般都在家,她看厨房没有人,客厅也没有人。她正想周日天,人去哪里了?这时从阳台上传来她父亲的声音说:“我来,我来。”
她走到阳台,喊了声:“爸爸,你在干嘛?”余又朵看见父亲蹲在地上,用锉子在锉放在膝盖上的一块橡胶皮。
她父亲一看到她回来了,抬头很开心说:“你回来了,我在想这几天你应该要回来。”
余又朵看见母亲也在阳台,母亲坐在一个竹椅上,膝盖上铺着一块布,正放着父亲的一只皮鞋,原来母亲在给父亲修皮鞋。家里孩子多,修修补补的活母亲都是会弄点,家里常备锉子,胶水,刷子等工具。
家里每次谁的鞋子坏了,母亲就在一堆旧货里找到废弃的鞋子,发现可用的地方剪下来做修补材料,她总是欣慰地说:“搬家的时候,都说我舍不得扔掉这些不值钱的破东烂西,你看,这不用上了,老古话‘破家值千金’。”
母亲一直骄傲她很会持家,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搬了好几次家,每次搬家母亲都会整理好几天。她总是舍不得扔下旧东西,甚至一个钉子都要带上,但是唯一舍得扔下的就是父亲的工作笔记。父亲在每个地方工作都有一定量的工作笔记,母亲也不认字,她看着这些满满的字,好像就很来气,说:“天天就知道记工作,一家吃喝拉撒怎么不算计?”
有次搬家余又朵好奇心又犯了,想带走父亲的工作笔记。母亲发现了,马上阻止了,说:“这些旧本子你爸爸又不用了,放家里占地方,时间长发霉,会有毒的,带着干嘛?”母亲对家庭卫生还是很重视的,余又朵只好丢下……
余又朵看见放在母亲膝盖上的鞋,那是父亲唯一的一双皮鞋,余又朵记得这还是她二姐给父亲买的。1985年父亲调动到县,后来改为市统战部工作,二姐看父亲还是穿着旧解放鞋,确实与父亲工作身份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她就花了四十元给父亲买了这双皮鞋。
这双皮鞋已经穿了七年了,鞋帮子还好,鞋底已经被父亲磨破了个洞,母亲正在给鞋子底补洞。
母亲见女儿回来也开心,问余又朵:“你中饭没吃吧,我弄给你吃的。”余又朵说:“在车上吃过了,早上在食堂买的大馍,一直捂在滑雪棉袄里,没有凉。”
余又朵看见父亲在蹲着干活,她赶紧拿了一把小椅子给父亲。父亲接过椅子,朝女儿满意地笑笑,说:“我家小四子,眼里有活,不像有些小年轻呆的很。”母亲也开心地朝余又朵笑了笑,余又朵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知道父母,尤其父亲对她满满的期待。
父亲很稳地用力一下一下锉着那块橡胶皮的边缘,母亲也认真地在看,满意地说:“你爸爸锉地真好!”
“那当然了,爸爸毕竟是干部,这点事情肯定是小菜。”余又朵说道。余又朵小时候喜欢各自尝试,总是受到母亲的打击,内心很伤害,她认为人是需要鼓励、赞美的。
父亲又满意地看着余又朵,笑笑说:“是的,当干部什么都要会做。”
父亲把锉好的那块橡胶皮递给母亲,又接着锉另一块橡胶皮。母亲给鞋底洞的边缘打胶,并把橡胶皮涂满了胶水。余又朵看着这一幕感觉很温馨,她想其实母亲是幸福的,父亲真的很纯粹,一向都是母亲抱怨父亲,从没听过父亲抱怨母亲。母亲在等胶水干,对余又朵说:“你爸爸帮忙是想赶紧补好,他明天又要出远门。”尛說Φ紋網
“爸爸又去哪里?”
“去西口山里。”父亲说。余又朵很奇怪,“你又不在那里工作,去那里干嘛?”西口里团州市比较远的乡镇。
“要去找人。”母亲接话了。
“找什么人?”余又朵问。
“帮台湾家属找亲人。”父亲说。
“哦。”余又朵想起来,父亲在家也偶然会说,步行哪里去找台湾家属同胞,或帮台湾家属找大陆同胞,那时候单位车辆少,父亲经常步行。
“你爸爸就是劳累命,他调到城里来,我还以为他不要下队,轻松了。没有想到还是经常早出晚归的,早知道就在南隅乡,我还能种点菜,菜钱还不用花的呀。”母亲又抱怨起来。
父亲笑而不语,每次母亲埋怨,父亲都保持沉默。
“到城里好呀,爸爸不到城里来,你哪能住楼房呀?多少人羡慕呀?”余又朵赶紧说。
“那也是。”母亲笑了,父亲也释然地笑了……
余又朵坐在沙发里回忆那个春节,那年她还给妹妹带回了一双鞋,是她摆地摊留下的,进了三双,卖了两双。哎,当时她还想明年回来给父亲也买双新鞋子。
她仔细想父亲当时没有什么异样呀?情绪比较稳定,唯一一次是说到大姐相亲的事,父亲情绪有点激动。那天三姐回来了,她说她有个同事想给大姐介绍对象。可是大姐不愿意相亲,包括父亲在内,大家都在劝大姐见见。毕竟大姐三十岁了呀,两个妹妹都结婚了。
余又朵插了嘴:“不愿意就不愿意,逼她干嘛?干嘛非要嫁人?”父亲听到这句话有点激动,马上批评余又朵:“你不能这么说呀,不稼人怎么行?”
大姐一听余又朵帮她,开心地说:“就是,大学生都说,非要逼我嫁人干嘛?”
“你不结婚,以后老了怎么办?谁养你?”父亲着急地说。
“我养她。”余又朵半开玩笑半真城地说道。
“乖乖呀,你以后有自己的生活,你哪能养的了她呀?”父亲马上对余又朵说,好像更激动,表情既焦虑又心疼。余又朵听到父亲叫“乖乖。”她突然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在帮倒忙。她立马换了口气,用玩笑的语气说:“大姐,你去见见吧,说不一定一见钟情呢!”
这下把大家都逗笑了,父亲也笑了,但是余又朵发现父亲笑地有点无奈,还有点苦涩。大姐勉强答应年后去见见人家,大家也就没有再说这件事情了。
后来就忙过年,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余又朵仔细想想真没有想出父亲有异常,怎么半年后就头脑子不好呢?
那晚余又朵下定决心,要在离开团州市前,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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