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
“好了孩子们，今日课就上到这里，你们都赶紧回家去过节吧！”
弘时说着轻轻阖上课本。
提前下课让孩子们兴奋不已。
“先生万岁！”
“回家过中秋啰！”
“先生最好了！”
……
话音未落，孩子们全都背起书包争相往外头奔去。ωww.xＳＺＷω㈧.ＮēΤ
整个教室一下就空了下来，橘黄色的夕阳从窗棂透入仿佛给白色墙壁镀上了层薄金。
田蓁蓁拎着菜篮子进入：“先生，可以走了吗？”
弘时转头看住田蓁蓁。
她一身月白衣裙，杏眸吟吟含笑，站在门边光风霁月，背后夕阳更添她几分潋滟绝俗。
弘时不禁勾起唇角。
他过去从田蓁蓁手上拿过菜篮子：“今儿去集市买了什么？”
田蓁蓁习惯性的拐过弘时胳膊道：“今儿是中秋佳节当然是买面粉回去做月饼啦！”
“看来我今儿又有口福了。”
说着，弘时将书本轻放在篮子里，好空出手来揽田蓁蓁入怀：“回家吃月饼啰~”
五年前，弘时和田蓁蓁在重华宫玩了个金蝉脱壳。
后来，田蓁蓁和弘时定居在金陵，过着富足而又静好的日子。
晚霞红透半边天，田蓁蓁和弘时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儿降香来信了。”田蓁蓁转头看眼弘时：“降香说月前弘旺通过了她的考核，她已收了弘旺为徒，待得弘旺出师她便会把碧草斋交给弘旺打理，然后自己云游四海去。”
弘时笑点点头：“降香在书画方面很有造诣，弘旺做她徒弟跟着她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田蓁蓁笑笑：“嗯~”
静了会子，田蓁蓁稍敛笑意，微微颔首，低下声音：“还有啊，暮云生了个男孩。”
说着，田蓁蓁目光轻扫过弘时面上。
弘时当然知道田蓁蓁介怀的是什么。
就是五年前那次，田蓁蓁被马佳氏从堆秀山上推下来后不幸小产，再加上田蓁蓁头部也受到了重创，太医会诊后告诉弘时可能田蓁蓁日后都无法再有身孕。
彼时弘时为了不让田蓁蓁伤心影响身体恢复便选择对田蓁蓁隐瞒了这事。
弘时盯住田蓁蓁，轻捏了捏她肩头：“我不喜欢孩子，真的。”
田蓁蓁淡淡打量弘时。
一年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彼时田蓁蓁见后来出嫁的杜若和暮云都接连有了身孕，心里有些焦急便去了医馆想叫郎中帮她调理下身子，却不想她竟得知照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就无法怀孕，底子伤了再调理也是无用。
田蓁蓁回想起当年从堆秀山上摔下来后她身体出现的种种异常情况。
那时她只以为她是摔得浑身酸痛，她是恰好来了月信。
回到家后田蓁蓁呆坐在案前直到暮色四合时分弘时回来。
弘时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田蓁蓁眼底划过一抹戚然：“为什么不告诉我？”
弘时语气极尽温柔：“告诉你什么？”
田蓁蓁轻蹙眉头：“我们……有过孩子……”
“我们……很难再有孩子。”
弘时听言眸光轻怔了下。
田蓁蓁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滴落在弘时手背上。
弘时起身将田蓁蓁紧紧搂在怀中：“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们会不会再有孩子。”
弘时一下一下轻拍着田蓁蓁后背：“其实我不喜欢孩子。真的。”
说着，弘时稍稍垂眸凝视田蓁蓁：“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田蓁蓁不觉紧了紧环过弘时腰肢的臂膀。
虽然弘时这么说，但田蓁蓁心里知道，这不够，这是不够的……
走到家门口田蓁蓁和弘时看见弘晟，双双愕然。
弘晟手臂勾搭着锦纹站在门前，眉梢依旧存七分佻然。
“喂！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有没有点待客之道！”
上次降香来的信中确实有提到过弘晟，并说他近日要来金陵。
但毕竟京城到金陵路途遥远。
田蓁蓁和弘时都以为降香彼时只是说着玩玩的。
没想到他这厮还真来了。
弘晟牵着锦纹来到田蓁蓁和弘时面前：“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儿！”
田蓁蓁讶异：“媳妇儿？！”
爱新觉罗·弘晟还未听说大婚，这怎么就蹦出了个媳妇儿出来？
田蓁蓁蹙眉看着弘晟：“这事降香知道么？”
弘晟道：“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就行！”
田蓁蓁打量弘晟怀中的女子，臻首娥眉，一袭紫红色羽裙瑰姿艳逸。
田蓁蓁转眸看住弘晟：“这么好的女孩子你可要对人家好点啊！”
弘晟还未及说话，锦纹便听言含笑上前挽住田蓁蓁胳膊：“这下好了~终于有人给我撑腰了~”锦纹抬头觑眼弘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弘晟抱臂笑道：“好哇你~”
暮色四合时分，田蓁蓁和锦纹在厨房忙着晚饭。
院中点着花格灯，淡淡的黄色透过轻纱洒落在簇簇桂花上，映得满院清光。
弘时和弘晟对坐在石桌前下棋。
“讨厌鬼，我很好奇你。”
弘晟说着抬手落下一子。
弘时语气淡淡：“好奇什么？”
弘晟目光轻轻打量弘时：“你可是阿哥，本有大好前途，可如今……”弘晟说着不禁转头环视一圈周围：“如今只能安居于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中，在这金陵小村庄里当个教书先生。”
弘晟凝视弘时：“你心里可曾后悔过？”
弘时轻摇摇头：“不曾。”
弘时抬眸：“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毕生所求便是如此。”
说着，弘时忍不住扭头看眼厨房小窗上田蓁蓁忙碌的身影。
他唇角轻勾起的弧度与梢头弦月一般无二。
厨房中，田蓁蓁一面切菜一面笑看锦纹道：“话说你和弘晟是怎么认识的？”
炖鸡入锅，香气满溢。
锦纹手拿着锅铲笑道：“我原是苏州花楼清倌，有次弹琴时被醉汉骚扰，幸而爷及时帮我解了围，也因此我和爷相识，后来……”说着，锦纹面上染上一层淡淡潮红，颔下首去，声音渐低。
田蓁蓁掩口笑笑：“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哎呀~”
田蓁蓁顾着说话，食指不小心被菜刀切出了个小口子。
话音未落，弘时便冲进了厨房来到田蓁蓁面前：“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着田蓁蓁伤口渗血，弘时满眼心疼。
田蓁蓁微笑：“这点伤没事的啦！”
田蓁蓁想要抽回手来，却被弘时制止：“别乱动！”
说着，弘时忙拉着田蓁蓁来到厨房水盆边，他拿出帕子蘸水极其小心翼翼的清理着田蓁蓁食指伤口：“疼吗？”
田蓁蓁轻摇摇头。
晚饭后，四人坐在院中赏月。
皓月当空，月明如水。
也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月亮就是格外圆，格外亮。
弘晟伸手拿过一块月饼放在鼻下闻了闻：“好香啊！”
田蓁蓁看着弘晟：“还没问你怎么会过来金陵呢？”
弘晟含笑道：“我这次是奉姐姐之命来的！”
说着，弘晟咬口月饼：“嗯~好吃好吃~”
弘时听言转眸看弘晟：“碧草斋之事从来都是降香亲力亲为，这会子怎么交给你来办？”
弘晟回视弘时：“眼下皇上生辰在即，你们是不知道，京城那边都忙成什么样了，皇上生辰，各个大臣都少不了要送贺礼吧，皇上喜欢书画众所周知，大臣都争相来碧草斋，自打皇上登基，每年这个时候碧草斋都要重修下门槛。”
说到紫禁城，田蓁蓁觉得那仿佛是好久远的事情……
田蓁蓁轻轻一叹：“转眼都五年了……”
弘时轻握了握田蓁蓁手：“是啊……五年……好多事情都变了。”
好多事情都变了……
田蓁蓁想了想，确实，董鄂氏早于两年前亡故，苏培盛早已告老还乡，暮云出宫嫁了人，飞廉娶了美娇娘，就连阮禄也早成了长春宫皇后富察氏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每每降香来信总会提及些变化。
弘晟将手中月饼全部塞入口中，随后拍拍手起身道：“讨厌鬼，走，我们再杀一局去！”
弘时轻点点头：“好……”
过了会子，锦纹看着田蓁蓁道：“我很羡慕你。”
田蓁蓁回视锦纹：“嗯？”
锦纹笑道：“方才你切菜切到手时三爷面上神色是那样的紧张，”说着，锦纹转眸看眼旁边石桌上正拈棋思索的弘时，“三爷很怕失去你。”
田蓁蓁轻轻一笑：“我知道的。”
“唉~今儿要换成是我，”锦纹笑摇摇头，“恐怕我家那个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你怎么这么说？”
锦纹笑：“我晓得我家爷心里是有我的，但……”说着，锦纹轻叹一声：“我多希望也能成为他的唯一。”
田蓁蓁握住锦纹的手道：“弘晟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风流多情的样子，但其实真正能走进他内心的人……”田蓁蓁轻摇摇头，“当真是屈指可数。”
锦纹听言眉梢微动。
……
也不知怎么回事，弘时连续好几天一下学堂便被田蓁蓁拉去泡温泉。
原来锦纹在的时候跟田蓁蓁谈及过生孩子的事情。
田蓁蓁告诉锦纹她的困顿。
后来锦纹便窃窃跟田蓁蓁说了这个巧宗。
“今日能不能不去啊……”弘时眼神可怜巴巴：“我都快泡脱皮了……”
田蓁蓁语气坚决：“不！行！”
终于，努力了半年后田蓁蓁如愿以偿。
这晚，弘时正歪在榻上看书。
田蓁蓁缩在弘时怀里：“爷~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嗯……”弘时垂眸看眼田蓁蓁。
“我……”田蓁蓁掌心轻抚过自己小腹：“我有了。”
弘时听言眸光一凛，忙放下手中书册盯住田蓁蓁：“你说什么？”
田蓁蓁仰面对上弘时长眸：“我们有孩子了。”
弘时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惊喜：“这是真的么？！”
田蓁蓁点点头：“嗯~”
弘时捧住田蓁蓁脸，在田蓁蓁额上深深吻了下。
……
九个月后。
弘时在门外来回踱步，紧张得双拳紧握。
“夫人用力啊！你用力啊！”
“啊！！！我不行了！太疼了啊！！！”
……
田蓁蓁痛苦的喊叫声直到翌日破晓时分才被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取代。
“生了生了！”
不多时，稳婆便开门抱着孩子来到弘时面前笑道：“恭喜恭喜是个儿子！”
稳婆话还没说完弘时便冲进屋子来到床边。
田蓁蓁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素体弱，所以田蓁蓁生产时格外艰难。
弘时弓着身子在田蓁蓁额头吻了又吻。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弘时在床边坐下后紧握住田蓁蓁手。
“我都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听见弘时说话田蓁蓁努力睁开双眼。
“怎么会呢……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弘时凝视田蓁蓁：“以后我们不要再生孩子了。”
弘时眉头轻蹙：“我不准你再生孩子了。”
这时，稳婆抱着孩子过来床边。
“爷一眼都还没看过孩子呢！”
说着，稳婆便将孩子递到了弘时臂弯里。
“爷和夫人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
稳婆笑笑。
“我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鼻梁有这么挺的。”
弘时垂眸看着睡在他臂弯里的小小的人儿，不觉轻勾起嘴角。
这是蓁蓁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
这是他和蓁蓁的孩子。
“这孩子像你。”弘时柔声。
“爷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弘时想了想：“就叫……永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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